越往南走,城里倒是比山里热闹。
这里是江左一带,盐业起家的漕帮镇守,商贸繁华行人如织,走在新浇好的水门汀路上,还能看到拎着伏特加的白俄保镖,穿着洋装大裙摆的宽檐礼帽的少女。
洋场里窈窕的歌女,旗袍的开衩上到腰间,一走路,婷婷袅袅露出腿间的圆润来,脚下一双崭新的漆皮高跟鞋,踩在大理石台阶上哒哒响,像是在人心口跳舞。
孟朝辞一直盯着玻璃橱窗里的一身如意襟的黑底雪蕊梨花旗袍,白流苏坎肩,年轻的款式。
「你喜欢?」我问。
他摇摇头,转身就走了,又偷偷跟贺霖交头接耳一阵,贺霖来不及跟我说话就跑了。
在旅馆办理入住,他只要了一间房,前头登记的老妈子盯着我们俩很久,盯得我脸上都有些红。
又看我们脸上灰尘扑扑,衣裳不少破损旧渍,只当是戏文里说的相携私逃的戏码,就连送热水上来敲门都小心翼翼的。
「这世道不比以前了,教堂里的先生都在倡导婚姻自由,我这老婆子也懂,是不是家里出了变故,好端端的,先生小姐倒是般配……」
我耳后根都在发烫,孟朝辞亲自端了盆给我擦拭腿上的伤。
「我是怕你跑了。」他认真地说。
我心里没来由的烦躁,脚下又用力一脚踹翻了盆,半盆水都洒在他军装上。
他只拿了干毛巾细细地擦了,扣子皮带都没脱下半分。
我气得好笑,拉了电灯的细绳,黑暗里我辗转反侧。
他就侧身坐在窗沿,没说话,桌子上半盏清水里插了几支未开的晚香玉,清幽的香气丝丝缕缕,似乎还带了几分清冽的烟草香。
我想起来了,那是他常抽的,一开始我还觉得呛,打发他离我远远的。
「我一个女的都不怕,你大可不必防着我。」我坐起身,「衣服湿了就脱还怕我看见?」
「不是。」
孟朝辞的声音在黑暗里很认真,却很远。
「有军务在身,是不可松懈脱下的,城里也不安全,若是出事,我能快些。」
我喉咙里堵了许多话,又说不出来。
晚上做梦的时候好像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,我们这个房间临街靠窗,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,好像还夹杂着几声炮响。
孟朝辞一直坐在窗前没动。
他不动,我也不动。
他在,总归是安心的。——我迷迷糊糊这样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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