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住的民宿在郊区,集市区太远,索性签售会头一天就赶过去住酒店,以免耽误第二天的安排。
虽然早有心理准备,但亲眼看到自己的照片出现在商场电子大屏上,还是没忍住想要低头跑走。
照片是前几天拍的,在民宿一楼的茶屋取的景。我实在不习惯面对镜头,表现出些许抗拒。
摄像小姐姐一直面带微笑鼓励:“宝贝儿,你真的很漂亮,不看镜头也没关系,保持这个侧面,对对对,看远方,特别有气质。”
我搭在桌上的手握紧茶杯,几个局促的瞬间过后,她说“好了”。
我感觉我获得了重生。
挑的时候又出现了分歧,我喜欢那张侧脸的,摄像小姐姐却倾向于看镜头的那张。
“你没觉得这张特别漂亮吗?”她托着下巴端详我,“我发现你的眼睛很有——”
停顿一会儿,她福至心灵鼓起了掌:“对对对,故事感!”
我没懂也没看出来,她点了点照片,感叹道:“真的很棒啊这张,你看着镜头,明明什么也没说,我却觉得那里面有很多故事,浪漫的,安静的,温柔的——像你的书一样。”
她转过来,微笑着看我:“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书呢。”
最后还是用了啊,那张照片。
我站在楼下抬起头,现在是晚上八点,电子屏在夜色里过分亮眼,上面的人既熟悉又陌生。
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,脱去校服那层皮肤,小女孩儿长大成为女人,区分不在于是否化了妆,穿了高跟鞋,又或者烫了卷发。
单看眼睛就已经不一样了啊。
手机在包里震动,提示我有电话进来,我低下头匆匆要滑开,却在看到姓名的时候呆愣住。
好像突然不认识字了一样,迟迟不能确认那个姓名背后的含义,却又没办法否认,因为是我亲自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备注。
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显得些许陌生,明明前几天刚刚听过。
“喂?”
带一点颗粒感,像沙子滑过玻璃,顺顺畅畅进了耳朵,尾音微微扬起,说这话的人一定在笑吧。
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,却只发出来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:“嗯。”
“我在中心广场这里,”陈述那边听起来很嘈杂,喧闹的讲话声和商场杂七杂八的音乐混在一起,他的笑意却通过声筒传达得分明,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?”
我几乎是瞬间扬头四处张望,挤进人群之间,视线来回搜寻,想要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,同时不忘询问:“看到了什么?”
今天也并不是什么节日啊,怎么会有这么多人……我费劲地穿梭在人群里,形形色色的身影在眼前晃个没完,那种大海捞针一般的心情从未如此具体。
其实只要讲一句“我也在,好巧,你在哪个位置”,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,但偏偏固执地想要靠自己去发掘答案,好像这样就可以证明些什么。
但证明什么呢?命运吗?
像小时候那样,和一道难题死磕,明明答案就在手边,赌了气偏不去看。
自己做出来的难题就是不一样啊,那么自己找到的人也很不一样吧。
这个城市太大了,每分每秒都有重逢和分离在发生,缘分的翅膀扇一扇,无数个擦肩而过的瞬间里就有人坠入爱河。
那么我在这成千上万的人中恰好找到了你,实在很了不起吧。
气喘吁吁停下来,广场上灯火通明,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从未断过,偏只有一道身影定在那,很坚定地,不曾移动。
像他在我整个罗曼史里的位置一样,未曾撼动分毫。
陈述站在广场另一端,像刚才的我那样,也像一些驻足抬头的行人一样,看向那个巨大而醒目的电子屏。
“看到你的海报了,原来你是作家啊。”他这样讲着,没把视线移开,笑意在嘴角泄露。
我努力咽下因为奔跑而起伏的喘息,却又因为紧张而喉头堵塞。
被发现了。
乌龟可以缩进龟壳,那我应该去哪里躲藏呢?耳朵已经红到发烫了。
“签售会是明天吗?祝一切顺利。”陈述的祝贺听起来真心实意。
我大窘,想要道出自己就在他不远处的事实:“其实我……”
“嗯?”
算了,见面也无非是寒暄几句吧。不知道对方接下来安排的时候贸然出现,说不定还会制造不必要的麻烦。
突然就泄了气,觉得宿命论完全是牵强而美丽的假说。
“没什么,”我轻声说,“谢谢。”
继续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