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他提了离婚。
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提了,结婚后,我提过无数次。
他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,开口拒绝了我。我窝在小沙发里,却是笑起来了,没有争吵,也没有闹,他在一旁看着电脑里的文件,敲击的手指却微微颤抖。
「陈北熙,我这一生,被抛弃过三次。但是不会再有第四次了,这一次,我不要你了。」
高三那年,我爸爸公司宣告破产了,家里所有资产都拿去还债。
我爸妈也终于结束了他们摇摇欲坠的婚姻,终于结束了他们日日夜夜的争吵。
我妈上了一辆黑色的车,我在车后头跟着,她却一次也没有回头。
我其实从不是她期盼的那样,我并不爱跳舞,她也嫌我太过笨拙,没有天赋,又怨恨我爸和她的婚姻剥夺了她的职业生涯。
她其实并不爱我,唯有在我跳舞时,目光才会多停留几秒。
在我很小的时候,我便学着下意识去讨好她。
她很快再婚了,嫁给了市里一个开游戏公司的老板。
我爸将家里东西都卖空了,还上了欠款,最终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子。
我爸说:「弥弥,爸爸会养活你的。」
那是我第一次被抛弃,我始终记得,那漂亮女人像是脱离苦海一般,毫无留恋的眼神。
在对上我哀怜祈求的目光时,只是微微皱眉。
「我还是你的妈妈。」
从那之后,我便开始神思恍惚,上课也经常走神,成绩也慢慢下来了。
我只记得那怎么也学不进脑子的习题,还有老师略微有些失望的眼睛。
高考的时候,我没有考上我想要的大学,后来陈北熙去了几千里外的A市,我选择复读了一年。
高三我选择了住宿,是不让带手机的,每到晚自习下课,我都会跑去学校电话亭。
那是我和陈北熙第一次分开那么久,很是不舍得,每每打到学校熄灯才结束。
我没告诉他的是,我在校一个月生活费只有五百,每月都得留下二百块同他打电话。他问过我生活费的事情,我都告诉他够用,好像这样就可以维持住我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。
我几乎每天都哭,压力大得我几乎喘不上气,学校已经没有了熟人,我几乎每天都独来独往,甚至找不到能说上话的人,于是每每和他打电话,都会将一整天的委屈都说出来,和他说念书很累,学过一遍的东西还是不会,和他说学校的那些事情。
他就在电话那旁温声细语地安慰,一到节假日,他就会坐很久的火车,来看我。
他翻过校围墙,等在女生宿舍楼下,就这样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。
我始终记得那个场景,路灯的光照耀在他的脸上,他身姿高挑,一下子接住飞奔而来的我,抱着我在空中转一个圈圈。
「我的阿弥,弥弥,宝宝,想死我了。」
他眼下还有青黑,我们去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,他舍不得放开我,直到宿管阿姨要关门的喇叭声响起,他才打开行李箱,将里面的零食一股脑塞给我,每次里面有两大包青苹果味的水果糖,我就抱着零食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宿舍。
他看着我,目光含着清浅笑意,那是我那枯燥高四生活里最明媚的色彩。
我始终确信他那时候是爱我的,以至于后来我一直回忆曾经的事情,来欺骗自己,他还爱我。
高四那年,我爸借了钱开了个小工厂,然后再婚了,他并没有和我说起这事,等我放月假回家时,才发现家里多了另外一个女人。
结婚对象是他工厂的女工,叫林芳,初中学历,长相普通,笑起来眼睛弯弯,脾气似乎很好,但和我妈可以说是云泥之别,看着我时,眼里带着些讨好。
可我爸似乎很爱她,即便他们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,我爸说话有时她不懂,我爸也会温声解释,两人相处间带着别人融入不进的温馨。
我很久没看过这种场景了,在我的记忆里,以前都是我爸追在我妈身后,两人关系还算融洽。我长大后,两人开始吵架,有时甚至动起手来。
我就坐在沙发上,看着我爸和他的新妻子,尴尬地笑着。
后来我哭着给陈北熙打电话说起这事,害怕地问他我爸是不是也不要我了。
他安慰我:「不会的。」说着,他语气微微扬起,「谁不要你这大宝贝,谁做梦都得哭醒。」
好像自他们离婚后,所有好运都离我而去,后来高考,我成绩依旧一塌糊涂,去念了北方一所艺校,去学了我爱的美术。
我第二次被抛弃的时候,是我弟弟出生的时候,我刚上完大一,家里工厂那年并不景气,仓库囤了很多货。
爸爸皱着眉头,他抬眼,看见我,似乎才想起我站在门口。
「怎么了?」他语气算不上好。
我忽然就不知道如何开口了,空气安静几秒,我才有些酸涩地开口:「要交学费了。」
他眉头一下子皱起:「你也知道,今年不景气,你林姨又要生了。」
我低下头,压着心里的酸涩,却迟迟未动,其实我已经尽量减少问家里要钱的次数了,生活费也都是平日勤工俭学挣来的。
可即便这样,这一瞬间我也觉得自己像个累赘。
他打开烟盒,又关上了,丢进抽屉锁着。
我知道,因为林芳怀孕,所以他已经开始学着戒烟了。
「要不,你去问你妈要点?」
他张口的瞬间,我眼睛一红,他眉心不耐地皱起:「她是你妈,又不是别人。」
我按照他的地址找去,那是个临江别墅。
我再次见到了她,她依旧漂亮优雅,可身材已经微微有些走样,身边有个咿咿呀呀喝奶的小女孩。
她打开门,招呼了几句,又急匆匆去哄哭闹的孩子,我坐在花园椅内,阳光落在我身上,却无端生寒。
「你来干嘛?」
终于,她哄好孩子,又给我端了一盘水果,也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:「总不能是想我了?」
我低下头,无措地盯着鞋尖,嗓子像是堵着棉花,无论怎样都开不了口。
「我,没有学费了。」最终,我还是开口了,只是嗓子有些干涩。
她冷笑一声,喝了口水:「果然,你爸是个没用的,学费都拿不出。」
走时,她打开冰箱给我拿了一瓶牛奶。
「你先拿着喝,钱等下我转你手机里,你回去路上小心,我和你爸离婚了,没事也别来找我。」
我想到她急切赶我走的模样,在花园外蹲了许久,果不其然,我看见她的新丈夫下班回家了。
三人在花园逗弄咿咿呀呀的小孩,隔着栏杆,我低下头,眼睛有些干涩,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。
后来弟弟出生,他会给他换尿布,会亲切喊他小宝。
满月酒那天,他将我叫了回来,还喊了一些我不认识的朋友,特意在市里酒店摆了满满两大桌,结账时,他将卡给我付账。
两万元,比我的学费还贵。
回来时,他正逗弄怀里的小孩,他问我,弟弟可爱吗?
满堂宾客看着我,而我沉默不语,只心里答:不可爱,皱巴巴的,难看死了。
似乎看见我沉郁的脸色,他眉眼也冷了下来。
「怎么越长大这脾性越差。」
而我因为他这一句话,浑身的毛都炸起,可我不敢和他吵架,只低下头,小心翼翼点头。
「挺可爱的。」
有次爸爸罕见地发了一条朋友圈:「天赐的小宝贝。」
配图是那个戴着虎头帽的小男孩。
刷到这条朋友圈时,我正在画室里,颜料盘里的色彩让我有些头晕目眩,几乎跌下椅子,身边朋友连问我怎么了。
我呆滞地看着他摇头,奔出了教室。
我给陈北熙打电话,电话很快接通。
我说:「我爸爸不要我了,他不要我了。」
那边的人沉默两秒,安抚道:「别怕,我要你,哪怕全世界都不要你,我要你。」
想到这里,我忽然意识到,其实我同陈北熙的感情破裂在这里便已经初具端倪。
我们通话的时间越来越少,回答的话术也越来越敷衍。
若是平时,他定会开导加安抚,而现在,他只是习惯性说着好话,只是我那时心太大了,并未察觉他要挂电话时,像是松了一口气。
我看向对面的陈北熙,忽然道:「对不起啊。」
他不解看向我,只道:「你不同我提离婚,我就原谅你。」
我摇头拒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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