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醒了?」
贺州礼是我导师的得意门生,也算我的学长。
彼时他正垂着眼看手中的书,金框眼镜映照出窗外夕阳的残光。
我恍恍惚惚地去看,一时也数不清他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。
「老师要实验的数据,我找你拿一下。」
学长的声线一直这么清冷,我点了点头,把早上那群人整理好的纸单交给他。
可他还坐在位置上,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。
教室里本就没什么人,我才发现我站着,他坐着,他仰着头看我。
无限温柔的晚霞落在他眼睛里也像是被清寒冻住,霎时安静下来却让我尴尬不少。
「学长,还有什……」
「我听说,你和陆臣卿分手了。」
……
今天都怎么了是一个个,这么关心我情感生活了?
「没分,因为我们就没在一起过。」
他沉默了半晌。
「你天天去找他,我以为你俩在一起了。」
我总觉得学长那眼神是在说,在都没在一起,你舔个屁。
我不想解释年少时自己给自己订的幼稚的十年之约,干脆摆烂,学长问我之后什么也没说,合上书起了身。
他走到门框处回头看我,明明是盛夏含蝉鸣的晚风,我偏感受到了那股凉意。
「跟上。」
学长说,导师找我有事。
我们学校外聘教授的办公室要穿过一道长长的小巷,墙面上斑驳的痕迹总像立于晦暗的时光,于是一道风声就能把操场那头的喧闹剥离开来。
「为什么不喜欢他了?」
学长在我的身前问我。
「……」
以前没瞧着你这么八卦。
我很难解释什么,但不接他的话依旧很难。
贺舟礼是我们学院中挺特殊的存在,明明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,可连开口跟他说话似乎都需要勇气。
好在我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尴尬。
是我的舍友,听起来语气很急的样子。
「子暮,你在哪儿?我求你看看年级群吧,都吵翻天了。」
我本来想,群里吵就吵,跟我有什么关系。
结果没想到,他们现如今讨论的核心,就是我。
起因是有个女生在教室里丢了电脑,刚巧那天我们教学楼的摄像头升级检修,于是在群里到处寻找丢掉的电脑。
其实我看过她贴在公共区域的告示,那意思就是断定有人偷了她的电脑,限小偷三天之内还回来,不然报警什么的。
结果三天了依旧没人找她,她就在群里问,本来没什么事的,这种失物招领一般和自己不相干都不会回。
结果有人在底下回了句,看见那天我最后一个走出教室,还背着一个大包。
就是那个篮球社社长回的。
这下便炸了锅,失主一看到有她电脑的消息,便疯狂地问我是谁哪个院哪个班的,我那时在睡觉呢,回都没回。
敏感的失主再加上一堆人煽风点火的分析,她现在几乎已经断定我是心虚不敢回。
我仔细回忆了下当天,那是和陆臣卿同节课,不出意外的话,我应该是跟着他一起走出门的。
因为要帮他拿衣服。
我就在群里说,我不是最后一个出门的,我和陆臣卿一起。
失主看见我这么回了也只好作罢,围观看热闹的人散了也都散了,然后陆臣卿突然在群里跳出来,说了句。
「我没跟你在一起。」
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突然想起,他曾笑着跟我说,叫我不要后悔。
我愣愣地看着手机屏,弹出了一条又一条的消息。
失主以为我撒谎了,抓着我不放,要我跟她去趟导员办公室。
篮球社社长的发言也很巧妙,说什么「我就讲我没有看错啊」,陆臣卿自发了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出现。
甚至群里已经开始有人叫我道歉。
一股由心底忽而弥漫的慌乱一下席卷我,就像是突然被人扣下什么罪证,而我还不知该由何解释起。
我记得很清楚,那天我就是和陆臣卿一起出门的。
他晚上要打篮球,我帮他拿水拿衣服。
他记忆力一向好,我不信他能忘。
也就是说,他故意的,把事情闹大,想看我的丑态。
8
我不记得陆臣卿是从什么时候,那么喜欢捉弄我的。
先开始只是小恶作剧,而后越来越变本加厉。
有个响彻蝉鸣的午后,他故意给错了我地址,让我在烈日炎炎下找了他两个小时。
我找到他的时候,他坐在学校操场的栏杆上,身后的蓝天白云,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气喘吁吁的我,嘴角勾了个微妙的弧度。
「为什么非得跟着我?」
我觉得他那时候的笑,太灿烂了。
「因为你救过我,陆臣卿。」
刹那间,他的笑容又消失了。
他知道自己十三岁的时候为了救我脑袋被驴踢了,也知道我一直跟着他是因为什么。
他的手里一直握着一瓶矿泉水,我刚开始没注意,直到他拧开瓶盖,水流顺着我的头顶浇下。
打湿了头发和衣服。
三伏天里其实并不冷,甚至有那么一丝凉意,我站在原地,觉得自己这样大概还是太狼狈了。
「现在你还要跟着我吗,嗯?」
明明他声线懒散得要命,可话说出来却那么恶劣。
我在心里不断跟自己说,陆臣卿做手术做了一天一夜,如果没救回来,那他现在这条命,就该是我背。
可我还是没来由地颤抖了下,大概是凉水流入了后颈。
那天晚上,我发烧了。
估计是前几天就有点小感冒,再加上穿着湿衣服回家,烧起来的温度并不高,可让人浑浑噩噩的。
我在被子里吸鼻子,吸着吸着就哭了,我想大抵是发烧太难受了,或者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。
我欠陆臣卿。
我打算拿我的十年去偿还,这期间他对我做什么都没关系,因为我欠他。
我欠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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