换下的衣服还留在他家,所以我得跟他回去取一趟。
走回去的时候,我离了他大概有两三米远。
「林子暮。」他喊我的名字。
我不知道他还处不处在醉酒的状态,就听见他的声音,又哑又黏。
「我错了,对不起,离我近点行吗?」
「……」
「学长,这是几?」
我比了个二在他面前晃了晃,他眯着眼睛,风衣衬得他这人身形修长,可偏喝了酒他站姿跟没骨似的。
他的视线没停留在我身上几秒,朝着我身后,眼里霎时就结了层细密的寒冰。
我们走时明明关上了所有灯,他家现如今却灯火通明。
……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贺舟礼的母亲。
女人端坐在沙发上,瞧着便名贵的皮草绕在肩上。
她甚至看上去称不上是位妇人,只是那紧紧黏在我身上的视线让我一阵不舒服。
「你怎么来了?」
贺舟礼瞧见坐在沙发上的人的时候,第一时间停下了想要进门的动作。
有些厌恶地皱着眉。
「小礼,你旁边的是谁?」
女人抬了抬下巴,问的却是我。
贺舟礼嗤了一声。
气氛不对,特别不对,直觉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贺舟礼的家人,可贺舟礼那态度简直已不能算普通的家庭恩怨。
「小礼,你翅膀硬了是吧,会往家里带不三不四的女人了。」
「放着人家周家大小姐不要,要这种野丫头?她看上的不过是我们家的钱。」
女人的矛头忽然指向我,涂着红色美甲的手指直顶着我的鼻头。
「我劝你少动些歪心思……」
不大不小地,贺舟礼在我身后笑了声。
别墅本就空旷安静,他这声笑多少有些嘲弄了,拉着我的手把我拽到了他的身后。
「徐娇兰,我看你这描述怎么这么像你自己呢?」
「你!」
女人有那么一瞬间变了脸色,不过她调整得很快,再次狠狠瞪了我一眼。
「我是为你好,这土里土气的丫头,我可不允许她嫁进我们家。」
「我娶什么人还真从没想过要你过问。」
贺舟礼眯着眼又把我往身后拉了点,只是攥着我手腕的手力气有点大了,他好像没面上那么平静。
「你……你信不信,我和你爸说?你以为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谁提供的?我要是让你爸给你停掉,你不还是……」
后面的话,我没有听清。
因为贺舟礼啧了一声,拉着我的手直接走向了门外,独留屋子里的女人气急败坏地又骂了写什么。
「等等,我来开车。」
当他坐上又一辆越野车的驾驶座时,我扯住了他。
他回头看我,月光轻盈地落在他的眼底,即使是被搅地一片混沌,依旧晃荡着人的心神。
「嗯?」
像是没听清我话一般。
「我开。」
我叹了口气。
「你喝成这样,再开车,万一一头把我创死怎么办?」
「那就殉情。」
嘴上那么说,他还是乖乖坐上了副驾驶。
我以前只上手开过我妈的车,第一次掌控这种大越野,视线比想象中要开阔很多,只是道路黑漆漆的,一眼也望不到边。
他不说话,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过了不知道多久,他的声音才从身旁响起。
夜晚的马路总是很安静,车里也很安静,所以我好像能捕捉到他说出话时的那些颤音。
「那个女的,不是我亲妈。」
「……」
我握了握方向盘,零星的路灯一直蔓延上高架,我鬼使神差地驶了上去。
「我妈早就死了,她是我爸的初恋还是什么东西,在我妈死之后的三个月就找上了我爸。」
「那个女的,一直想要有我爸的孩子,可我爸什么都给她了,就一直没让她生,这些年,她不知道明里暗里地闹过多少次。」
「现在她年纪大了,估计也知道我继承了财产一分也不会给她,就逼着我和她远房表亲戚什么的相亲,可不可笑?」
「我宁愿和这破家一分钱关系都没有。」
「可我又怎么可能看那个女人耀武扬威地夺走本属于我妈的那些东西?」
窗外的景色如流光般划过,他忽然开了窗,呼呼的风就一股脑灌进车里,带着挺悠远的山野香,发丝随着风被扬起。
「我从来都没自由过,从来都没。」
「小时候没拿到年级第一我爸会把我拖出来打一顿,后来我妈走了他打完我就再没人抱我了,我离家出走过一次,被逮回来之后关进房间关了一个星期。」
「我是我爸的附属品,我是他炫耀的东西,我一不听他的话他就会把我的腿给打折。」
「你说,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?」
「……」
旷野无边的风实在是太大了,掠过周身时还是让我颤了一下。
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说着话,我就一直向前开向前开着指,直到身旁不知何时没了声音,我再去看,他躺在椅子上睡着了。
我把车停在了路边。
不知开到了哪里,这有座桥,桥的对头是另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桥。
那有很亮的灯,川流不息的车划过,被风皱起纹路的江面拆散了它倒立的光影。
我下了车,刚刚口袋里的手机就一直在震。
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「喂?」
「林子暮,你在哪里?」
偏偏是这时候,我听到了我最不想听见的声音。
我把电话挂了。
隔了几秒,电话又想起来。
「林子暮,你今晚没回宿舍,对吗?」
「陆臣卿,你是我宿管吗你管我回没回去?」
我有点生气,忍不住提高了音量。
「你还想怎样?」
「我……」
「我出院了。」
「你没必要跟我汇报。」
「其实那天,我在喝酒之前,就想起来你是谁了,我有点慌,我知道我做错了什么,可我,我又特别特别难过。」
「我对你说了特别多不好的话,因为我知道,这么多年你对我这么好,不是因为你喜欢我,从来都不是。」
「我只是想让你喜欢我,喜欢我这个人,不是什么救命之恩,不是……」
「够了。」
「够了!」
他还想说什么,我忽地吼出来。
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「陆臣卿,你一定要记得你那天说的话,我虚伪,我对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,你一定要记好了。」
「这是你说的,我这十年该还的早还了,你要是还觉得我欠你,行,那我就也撞自己一次。」
「林子暮,你别……」
他的声线里的慌乱,我听得多清晰啊。
电话那头的人还想再说什么,可有人从我耳边拿走了手机,替我把电话挂了。
只闪着一盏路灯的黑夜里,他的眼睛里却有破碎的光。
学长把我拉进了怀里。
太温暖了。
或许是晚风太冷。
他的声音依旧清散,带着碎得不成样的寂然。
「逃到什么地方去吧,林子暮。」他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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