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被舒嫔留宿宫中。
母亲离开时眼神像是乌眼鸡,盯着我像是要把我一口吃了,又像是告诫我,叫我不要多嘴,不要说出太尉府的丑事。
太尉府的丑事难道还需要我说吗?
难道不是人尽皆知?
见我笑了,舒嫔娘娘停下舒缓的摇篮曲,抬头问我在笑什么。
昏黄的灯光下,她穿的家常,一头缎子似的黑发松松垂在肩头,乍一看脆弱的如同风中蒲柳。
蒲苇韧如丝。
任谁也看不出她曾是弃妃,还在佛寺里待过。
唯有那张端着温和笑意的脸还有当初一见时的模样。
那时我在正德寺上香,祈求母亲咳疾早日痊愈,在后山碰到被几个姑子摁在地上责打的她。
她还很年轻,二十岁的年纪,花一样娇艳,看起来柔弱的脸上,那双眼睛里全是掏出冰冷佛寺,网上不断攀爬的野心。
我喜欢这个眼神,也羡慕这个眼神。
像我。
所以我以太尉府大小姐的身份为她解围,送她衣料吃食,让她在佛寺的生活至少过得像个清修的富家小姐。
与她第二次见面是在后山的悬崖边,她坐在歪脖子松树上,脊骨笔挺的像是要捅破天的劲竹。
「沈姑娘,你说天有多高?」她问的是天,指的是皇城的方向。
「三十三重天?」
她摇摇头,一双眼愈发明亮:「我也不知道,或许等我真的到了最高的天上,我就能回答这个问题了。」
她脸上是明晃晃的野心,是我想释放,却因为家族责任桎梏住的,埋藏在心底的野心。
那天后我送了她一方锦匣,看起来不大红木锦盒里是满满一匣子黄金。
第三次见面,便是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寝宫。
「你与本宫的缘分真是奇妙。」
舒嫔说话时侧着头,十足的家常模样,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枚清浅的梨涡,一如邻家不谙世事的少女。
说实话,我最讨厌这幅模样,和苏柔柔一样。
可她这样,我不讨厌,我欢喜得很。
舒嫔说,我是个让她很意外的小姐,京城人都说我不行时,她不信,她从始至终都觉得我能成大事。
「可没有哪个姑娘会在我指着皇城御座,说要爬上去时,还能这么淡定。」
舒嫔和我说话时毫无顾忌,更是向我展现她的野心。
「娘娘现在知道天有多高了吗?」
她一怔,随即笑的像个孩子,「现在只有我这么高,等我再往上一步,会更高。」
聪明人,或者说相似的人从来不用废话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我从皇宫回来后,父亲把我叫去大厅中训斥。
母亲责怪我让家族蒙羞,丝毫不提惹事之人是躲在她身后装孙子的小表妹。
父亲眼中只有马上做四世三公的江家姻亲的喜乐,富贵迷人眼,他早忘了太尉之位是当初靠着谨小慎微,做一心向着圣上的孤臣换来的。
「身为太尉府的小姐,在外招蜂引蝶,更是在贵人们面前掐尖要强,沈音韵,你要丢了我这张老脸吗!」
父亲暴怒的理由并不如他话中所说,不过是因为我和舒嫔亲近。
他一心拉拢攀附的江家是铁杆的皇后派。
「明日起你就给我闭门思过,不许再出门,再敢出去,我打断你的腿!」
名为思过,实为软禁。
不过是想把我送上花轿,堵住表舅一家的嘴,好让苏柔柔能名声无损进入江家的小花招罢了。
苏柔柔第一时间跪了下来,哭着求父亲不要惩罚我,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,是她不该来投奔,导致我心生嫉妒做了蠢事。
扇阴风点鬼火的手段一点都不高明。
父亲知道她什么意思,一声令下,五大三粗的仆妇把我围的死紧。
苏柔柔眼底的笑意压不住脸上的泪容,怪异不兼容的表情格外可怖。
母亲和兄长冷眼旁观,挥袖说:「沈音韵,这是你的命,作为太尉府小姐的命!」
是吗?
可我和舒嫔一样,我不认命!
「父亲,我是小皇子的贵人,八字旺皇子,这是舒嫔娘娘的金口玉言,您说我要是出了什么事,舒嫔娘娘会不会以谋害皇嗣的罪名状告您?」
「舒嫔娘娘的宫人前脚把我送回来,后脚我便自戕……您说,这是在打谁的脸?」
父亲矍铄的双眼把我千刀万剐,面色沉如水。
「好哇,沈音韵,你翅膀硬了,连为父都能忤逆,你真当我怕了宫里几个没用的无知女子吗!」
他斥责完我,恶狠狠瞪了仆妇们一眼,要这群仆妇把我押去祠堂跪着。
苏柔柔更是忙不迭的冲出来演戏,时不时还朝我递来几个鄙夷的眼神,似乎是笑我愚蠢,竟然和有泼天富贵的太尉府闹翻。
就在此时,变数陡生。
「太尉大人好大的口气啊,原来我们娘娘在太尉大人眼中,就是个没用的无知女子?」
苏柔柔到了嘴边的嘲讽憋了回去,看到来人后更是悄悄躲到母亲身后,捂着胸口感叹幸亏刚刚没有多嘴。
舒嫔的近身女官刘姑姑一个眼神过来,仆妇们就吓得不敢造次,慌忙松开触碰我衣裙的手。
父亲脸色难看,他没想到我埋伏了一手,特意让小喜和小乐邀她去我房中喝茶,作为宫中女官,刘姑姑把规矩二字刻进了骨子里,喝完主人的茶自然要来拜谢告辞。
这就让她听了一出好戏。
父亲见脸面已然撕破,干脆不装了,冷哼着讽刺刘姑姑管的太宽。
刘姑姑平日连官家都能见到,怎么会怵父亲一个臣子?
父亲话音未落,刘姑姑便搬出了皇子。
「沈姑娘是您太尉府上的小姐不错,但沈小姐更是小皇子的贵人,小皇子体弱,宝元殿的法师御批了沈姑娘旺小皇子,沈大人对沈姑娘这等做派,是想惊吓了沈姑娘,害死我们娘娘的小皇子吗?」
「沈大人,你要造反呐!」
造反二字堵得父亲说不出话,甩下一句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』,拂袖而去。
母亲不过是斗地主之女,这么多年跟着父亲才当上太尉夫人,端的是一个『头发长见识短』,她哪里敢真的和刘姑姑硬碰硬,供菩萨似的赔笑说好话赔不是。
兄长更是缩头鹌鹑一般的尿遁,只留下一地残局给母亲。
刘姑姑没一直摆谱,她告诫母亲别让我出事,免得拖累皇子后,拍拍屁股起身回宫。
只等她坐的那辆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,母亲才松了一口气,整个人像是老了好几岁,摆摆手躲回自己的院子,生怕被下人们看见了耻笑。
只有苏柔柔记吃不记打,又跑到我面前来说酸话。
「姐姐真是好命啊,成了弃妇还能招惹上宫中的贵人为你出头,真不知道姐姐用了什么好手段。」
「说是娘娘看中,不知道是不是娘娘为官家看中。」
「当今官家,比舅父还要大上几岁吧……」
苏柔柔上赶着来踩我一脚,想通过我未来的男人不如他的,实现把我踩在她脚下的目的。
我笑了。
筷子『啪』的搭在碗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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