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妈眼圈红了。
她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,颤声道:「怎么年纪轻轻的,得了这个病?别怕,孩子,妈妈砸锅卖铁也要救你。」
我的哭声停了片刻。
可是家人已经伤害我太多次,我不敢再轻信。
我擦了把眼泪,说:「砸锅卖铁也要治我,这话当真的话,妈,你把合同取消吧。」
我妈含泪点头,许欣悦已经急道:「姐,你不能拖累我!没有房,我和妈住哪里?再说,还有合同违约金呢。」
我脸上还是愁云惨雾,内心已经开始觉得荒唐可笑。
「我们跟房东好好谈,看能不能不收或者少收违约金。再说,房子买个小的,也足够住。」
许欣悦看一看我妈,再看一看我,嘴巴一扁,也开始掉泪。
「姐,你放心,你就算病死,也有我照顾妈。但是……人走了,钱财也没留住,这不是很可惜吗?」
我妈好像突然被点醒了。
她吞了口唾液,踌躇道:「你妹妹说的也对。倩倩,有没有便宜一些的药?进口药不一定都好。不是还有个什么电影,讲印度仿制药的吗?效果是一样的。」
亲情凉薄至此,其实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。
我拿起包,作出一副痛苦的样子,转身出门。
打开门的瞬间,迎面撞上伯父和伯母。
伯父看到我,露出笑容,「倩倩,听说你回来,我和你伯母赶紧过来。」
言下之意,是来催我拿钱的吧。
就我所知,伯父家的儿子最近也在看房,他们当然希望借给我妈的钱,越早还越好。
我知道,不只是伯父,还有姑姑、姨妈,他们都是看在我「能挣钱」的份上,才借款给我妈。
不然,就凭许欣悦那「铁饭碗」的工资,她拿什么还钱?
我顶着通红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,抽泣道:「我要回上海了。」
「怎么刚回来就要走?」伯父扭头看看屋里神色晦暗的我妈,拉着我进屋,「你们母女又吵架了吧,有什么分歧,说一说,我给你们调停。」
我却不肯进屋,挣脱伯父的手,就想跑。
挎包拉链没拉严实,哗啦一声,单据洒了一地。
伯母弯腰去捡,待看清上面的诊断结果后,脸色大变。
「倩倩,你怎么突然……」
她犹豫着看向我妈,「弟妹,你家现在这个情况,房子就别换了吧。首付就罢了,按揭多吃力啊。留着钱给倩倩治病要紧。」
我妈满脸通红,左右为难。而许欣悦又开始掉泪。
「可是……假如有一天姐姐想回乡休养,这房子,她也能住啊。」
说来说去,就是不舍得即将到手的宽敞房子。
伯母气得手都在哆嗦。
「悦悦,你爸妈真是白疼你了!」
「她是你亲姐姐啊!」
我假装决然而大度地说:「放心,我不会拖累大家的。亲人缘分……就这样断了吧。」
「我的人生,从此就靠我自己了。」
出得门来,阳光刺目,一下子照疼了双眼。
所以流下来的泪水,应该与家人无关。
终于,我的目的达到了。
我知道,这个故事会慢慢传到我家所有的亲戚耳中。
我妈,宁可给小女儿置产也不给大女儿治病,那么我「断绝母女关系」,谁能指责我?
人,总是同情弱者的。
从前,我是好强好胜的姐姐,所以许欣悦是天真无邪的「受害者」。
但现在,我和她的强弱发生了「翻天覆地」的变化。
那么,同情会在谁那边呢?
我不是活在旁人闲话里的人,但许欣悦是。
她一定怎么也想不到,二十多年来无微不至的偏爱,终有一天,失控而反噬。
在回上海的路上,我意外地接到一个电话。
是平时不怎么来往的远亲。
这位远房姑姑说:「倩倩,我听说你病了?你当年帮我家闺女补习,她才考上了本科。这个恩情,我们一直记着。最近丫头毕业了,刚刚回家工作。听说你病了,她一定要把她第一个月的工资都转给你。」
「你放心治病,别怕,医学很发达的,说不定过几年就有特效药了。」
从前寒暑假,我的确帮不少亲戚孩子补习过。
那时候我只是厌烦爸妈乱安排我时间,但我想不到,居然会有人把我的举手之劳看得这么重。
也许,偶然间种下的「因」,会在很多年后结「果」。
我忍着泪,感谢姑姑,并许诺,一定尽快还钱。
而且,我会双倍返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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