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牢里待了三天。
狱卒总会偷偷给我传达外边的消息。
他曾是我爹的部下,当初莲蓬能进来,也多亏了他。
「娘娘,昨日宜城的战役,输了。」
大抵听说了外边的风言风语,他的表情多少有些复杂。
「今早上朝,大殿外跪了十几位大臣,请命……」
他欲言又止,脸上带着不忍。
虽然没有把话说完,但我已猜到了。
他们请命处置叛国的皇后,以平众怒。
我的神情淡然。
走到今天这一步,都在我的预料之中。
没什么好怕的。
我请狱卒叫来了莲蓬和彩云。
两个小丫头片子站在我面前,都哭得双眼红肿。
想来如今宫中都唾弃我这个叛国的废后,她们作为曾经侍奉过我的婢女,日子肯定也不好过。
「彩云,过去兰妃待你好吗?」
彩云点头如捣蒜,哽咽道:
「兰妃娘娘虽然性子骄纵了些,但是对下人都是极好的,也护短得很,奴婢侍候她的这些日子里,未曾受过半分委屈。」
我欣慰地看向她,恍惚间,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张扬又温柔的女子。
目光扫过眼前的二人。
我笑道:「等兰妃在丰国安顿下来,你们便去投奔她吧。」
听到这话,莲蓬瞬间急了,她一跺脚,顾不得擦眼泪,喊道:
「小姐这是要抛下奴婢了吗!」
我,像是要把她的模样牢牢记住一般。
见我不回答,莲蓬更慌张了,正要开口,却被彩云拦了下来。
彩云虽然也满脸泪痕,但是比莲蓬更镇定些。
她问:「除了这事儿,娘娘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?」
闻言,我终于掏出一封信来,递过去:
「倘若你们还能见到兰妃,就把这个交给她。」
我还想再说些什么,狱卒却脚步慌乱地走了进来。
他小声又急促地说道:「娘娘,外头来人了!」
莲蓬与彩云对视一眼,随后都不舍地看向我。
我深吸一口气:「快走吧,别让人发现了。」
两道身影渐行渐远,只剩一个转弯就要消失不见。
我突然开口喊道:「莲蓬!」
她应声回头。
我张了张嘴,却不知该说什么。
千言万语堵在喉中,开口却是哑然:
「天凉了,记得加衣。」
莲蓬吸吸鼻子,哭劲儿还没过去,此时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:
「小姐放心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。」
我点头,那就好。
那就好啊。
我没什么好牵挂的了。
等到她们的身影彻底消失,我才颓然般地卸下劲儿来。
愣神间,一道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面前。
原来狱卒刚刚说的「来人」,指的就是李凌彦。
他看起来沧桑了不少,大概是在为战事头疼吧。
屏退身边的侍卫和太监后,李凌彦负手,凝视着我。
「大臣们都让朕杀了你。」他说。
如今我连正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,只是支起眼皮,目光如一潭死水:
「那皇上为什么还不动手?」
李凌彦拧眉,咬着后槽牙道:「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?」
我懒得和他再演下去了,直接问道:「刑期是何时?」
李凌彦一愣,最后还是犹豫道:「后天。」
但是他很快就继续说:「朕会想办法,保你一命。」
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:「后天就是臣妾的刑期了,陛下还能有什么法子吗?」
大概是我的语气惹恼了他,李凌彦太阳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。
「你偷军防图,卖国,本就该死!如今敌国大军已经到了翼城,过了翼城就代表真正过了边境,接下来他们攻打的就是延朝商贸繁华之地。
「你可知多少百姓会因为你流离失所?朕能留你一命,你就该感恩戴德了!」
感恩戴德。
我实在没想到,这个词有一天会被用到我身上。
李凌彦大概是忘了,当年若不是我自愿请命去丰国当人质,大战在三年前早就爆发了。
可时至今日,他连一句感谢都未曾对我说过。
我突然觉得好累。
我说:「陛下请走吧,臣妾要歇息了。」
李凌彦见我转过身,打定主意不再理他的模样,一下子也恼了。
他只留了一句话,便甩袖离开。
他说:「朕真后悔,当初去丰国的怎么不是你!」
后悔……
我也后悔啊李凌彦。
脚步声彻底消失的那一刻,我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。
后天才是刑期吗?
还是太晚了。
拔开盖子,浓郁的药味就飘散开来。
令人作呕的味道。
我毫不犹豫地倒出来,吞了下去。
苦味在口中蔓延开来。
当年我被闫旭逼着吃下毒药,那药可比这颗好吃多了。
先是胃中产生了翻涌的感觉,随后便是五脏六腑的疼。
蓦地,我喉咙一紧,竟喷出一口鲜血。
眼前恍恍惚惚,什么都冒出来了。
似乎看到了十六岁那年的我,身穿嫁衣,眉目含笑的模样。
「别……」我朝着虚无伸出了手。
别嫁给他。
大牢昏暗,却有一个小小的窗口。
抬起头,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小片天。
我已经疼到蜷缩在地上,黑色的血液止不住地从口中涌出。
可我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支起身来,朝着那个窗口望去。
我被送往敌国苦苦熬过三年的时候没有祈求过上苍,一片深情被辜负时也没有想过让老天开眼。
可是如今人之将死,我居然也会害怕起来。
上苍啊,倘若真是举头三尺有神灵,我恳求你。
再也不要让我遇见李凌彦了,生生世世,永生永世。
我再也不要遇见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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